你曾听过智齿向你求饶的声音吗?
在二十四岁即将结束的那个十二月,我有幸听到了来自后槽牙的第一声的悲鸣。
歇斯底里,摧枯拉朽,仿佛一个娇小可爱的银发萝莉,哭喊着用她小巧的手死命地掐着你的脸皮肉,叫你把手办柜里最贵的手办拿给她玩。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拔了我!”
你心软不是,狠心也不行。
至少在昨天的寒冬夜里,我痛得满身是汗,像条被踩掉脑袋的青虫,在床上低吼着,翻滚着,挣扎着……
当然,我对“萝莉”没什么兴趣的,要不是对口腔医疗师有童年阴影,我早弹破她的小脑门。
遥想当年,牙医是如何在那些没什么作用的麻醉药生效前,用他们的大钢钳伸入我的嘴里,夹住那颗松动的牙。然后按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死命地往外扯,简直都快把我的疼痛和灵魂从身体里连根拔起。
如果只是一颗牙倒还好说,无非只是在地府里跟去世的姑姑道声好而已。
要是拔两颗?又或是拔牙途中牙断了,牙根留在了牙龈里……呵呵,没有什么比满怀希望以为一切结束,反过来听到牙医俏皮地说一句“哎呀,不好意思,牙齿断了”更让人感到恐怖的。
人的一生是没法咽下两口气的!
有时候我甚至感叹,那些从小就没去医院拔过牙,吃个苹果就能把牙拔掉的小伙伴们,他们的童年是多么美好。
多亏这份痛苦的经历,也多亏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你说要玩我最贵的手办?我给你便是。
牙牙们害怕被腰斩,那我就尽可能地远离弥漫在口腔科的糊味。
哪怕牙牙被蛀虫啃出了一个大坑,只要换另一边咀嚼就好……
“……所以,先生您能别说话了吗?”
“呃,好吧……”
原本我还想躺在医疗椅上再跟女医生聊聊我温柔的过去,她却温柔地提醒我该开始检查了。
从我踏进诊室,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这一定是个温柔的医生。
那黑色无框眼镜,那宛如圣母般的慈爱的面庞,那在白大褂覆盖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那包裹修长白腿的黑色吊带袜。
在她转动靠椅面向我那一刻,那隐藏在大腿间隙与紧身短裙夹缝的秘密花园向我敞开了零点几秒。
尽管她此刻的面容在透明面罩和蓝色口罩下被双重遮掩,但是我仍然能从她近在眼前的双眸中感受到她温婉的笑颜……
“啊!嘶!”
“我都没碰到你,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呃,没碰到啊,好吧……”
重新躺下,尽可能平静地让医生在我的身体里摆弄,叮叮当当的异响从下颌骨传至耳中。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起来吧,我跟你说下你现在的情况……”
医生摘下口罩,又一次对我翘起修长性感的双腿。
“现在你有两颗智齿已经长出来了,你说要拔的那颗现在已经从侧面挤到前面的牙齿。牙疼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医生熟练地用双手比划着我牙齿此时的状态,看着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推弯,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不会很严重吧……”
“没事,只要把智齿拔了就没什么了,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拍张CT之后才知道。”
听到要拍片,我有些紧张了。
毕竟说到CT总能让我想到癌症,肿瘤之类的严重病情,这不由让我怀疑起医生是不是因为太过温柔对我隐瞒了些什么……
“啊?还,还要拍CT吗?”
“你要拔智齿当然要拍CT,不然我无法知道你牙根的情况是没办法拔的。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智齿前面那两颗烂了一个大坑的牙是不是要做治疗。”
“呃……”
医生提到的那颗烂牙,不免让我有些尴尬。
她说的那两颗牙其实烂了有快五年了。
五年前的某次刷牙后,我发现那两颗牙的接缝处少了一大块。但因为这五年间一直没感觉到明显的痛处,除了经常容易塞牙之外,吃饭咀嚼都没什么大问题,我就没太去理会。
直到近两个月,由于这个坑变得越来越深,牙刷渐渐无法清理到沟槽深处,某天我就突发奇想用棉签粘上牙膏清理清理。
谁知刚用棉签头伸进洞里,仿佛是扎破了气囊般,一股可爱萝莉腐烂后的酸臭直冲鼻腔,转瞬即逝。只要手指一用力,甚至还能听见从牙洞深处发出的滋水声。
我取出棉签,那前端白棉花已经已经沾满了又黑又黄的恶心污渍,简直比在粪坑里刷了一圈的厕刷还要脏。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我平时都有好好刷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股莫名的勇气,如同想要否定臭味是从牙齿里冒出般,我将棉签凑向鼻子,轻嗅了一下……下……
“主人……请,请不要……杀我……”
从那之后,我貌似得到了一个奇怪的超能力,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总是能够时不时地听见嘴里牙齿的低语……
“好了,不要说话,试试看高度够不够。”
“呃,还可以再高一点……”
“嗯,牙齿咬住这块凹下去的地方,卡住了吗?然后对着镜子让红线对准鼻梁。”
医生最后为我调整了一下仪器,就将我丢在房间里,关上了防辐射门。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牙科的放射室,也是第一次知道给牙齿拍片的仪器是这么个大家伙。就是不知道仪器的设计师为什么要在前面装面镜子。
看着自己咬着仪器凸出物露出谦逊又不失礼仪的露齿笑容,真是勾起我当年在社团里叼筷子的痛苦记忆。
“好了,就维持这样别动,我开始拍了。”
医生说完,仪器就开始运作起来,左右两块扫描装置绕着我的脑袋转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我觉得不适,尤其是当装置绕道我后脑勺的时候,我有些担心那块扫描板会磕到我头但现在又不能动,我只能强忍着心慌立在原地,把自己当作木头……
“不要拔我……”
又来了,那颗智齿又在求饶,但是这次求饶的依旧只有一个声音。
闻过那股恶臭之后,我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甚至试图跟这些声音对话,但是得到的却是跟npc一样重复的话语。
它们似乎并没有自主的意识,只是直白地将此时的状态用人类的语言告诉我罢了。
就比如现在那个烂了一个大洞的地方,之前就时不时地发出奄奄一息的求饶声。
当时我也没太在意,只想着我每天用棉签仔细清理牙洞,总不至于变严重吧。
谁知,就在两周前,这微弱的求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声音……
“求求你主人,不要把我拔掉,我会好好长出来,请不要责备我,我不是故意要挤它的……求求你!不要杀死我!”
那甜腻发嗲的求饶在这两周里一直烦扰着我……
不过,我还是选择了仁慈,即便它的哀嚎给我带来了一星期的高烧,也让我吃了一星期的阿莫西林和甲硝唑。
我相信智齿会自己长整齐的,也相信那颗病牙会通过药物得到治疗……
然而——
“求求你不要拔我……”
就在扫描装置略过我面前之后,我猛然发觉镜中的景象出现了异样。
一双细小堪比蝗虫后腿般的泛黄手臂从我微开的齿间伸出,并搭在我上下犬齿上,仿佛要撑开我的嘴。
“求求你,我还想活下去!”
声音没有停息,口腔后槽的疼痛愈发强烈,阴影中,我仿佛能看到还蜷缩着什么东西,黑洞洞的,正要迫不及待地钻出。
伴随一阵头皮发麻的厌恶感,头向后猛退,松开了被咬住的凹槽。合上牙关,那双撑在牙上的手被咬合力一下子全部砸碎。
“可以了,出来吧。”
身后的隔离门被打开,医生却未叫我重新拍片,原来拍片早已结束。
一顿放射线扫描之后,我都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刚刚被我咬碎的小手,我回头看了眼地板,却不见掉落在上面的渣滓。
那到底是什么……
听到牙齿的说话已经够离奇了,难不成这些牙齿还要一个个化作人形,从我牙龈里爬出来向我下跪求饶……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第一次拍片太紧张了,说不定牙齿说话也是因为太过害怕才出现幻听的吧,一定是这样吧!
这样想着,我慢慢安慰自己平复躁动的心境。
谁知道这么一安慰,智齿的求饶渐行渐弱,耳边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先生,结果出来了,请过来看一下,我跟你说明现在的情况。”
我听从医生的指示进入控制室,看向电脑显示屏……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主人不要拔我!我一定会长整齐的!呜呜呜呜呜!”
“是的是的!我一定会长整齐的!嘤嘤嘤嘤!”
CT图展现的一瞬,我的嘴里瞬间炸成一团。
黑白的图像上,我的每一颗牙齿失去了他们的隐私权。
虽然第一次看到失去牙龈衣钵的牙齿去让我有些意外,但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那两颗长势奇葩的智齿上了。
如果说正常的牙齿都是竖着长的,那这两颗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旋转九十度,几近水平地横向生长。
这种情况下还能长齐,我真是信了鬼了。
——然后呢?你就下定决心拔了它们?
当然啦,事实都摆在面前了,没有理由不拔吧。你知道么?知道我下定决心后,那些小家伙抗议得更加激烈了。不过等到上了治疗椅,麻药一打,又统统没声了,不得不说,现代……
——稍微描述一下你接受拔牙术的全过程。
唉,你真的不是当年给我拔牙的那个医生?还是装作不认识我。你那不听人把话说完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
那发型,那眼镜,那同你双唇十分贴合的口红色号,就连身上的白大褂都完全一致。
对了,说不定只要重现当时你为我拔牙的情景就能想起来了。
你当时可是完全把胸部贴到我太阳穴上,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记当时胸部柔软的触感,我想你应该也没忘记吧。
——会话到此为止……
等等,等等!别走!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并不是故意戏弄你,被关在这太久没跟人说话了,我只想多跟你说说话,不然我会疯掉的!
——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行,行。我说!
其实,拔牙的整个过程都十分的舒服,没感觉到一丝不适,只有叮叮当当地声响经过下颌骨传入大脑。
虽然我不知道医生用各种器械工具在我嘴里做了什么,但是我却异常地安心,哪怕看到一块块不知道被谁的血染红的棉花从我口中取出,我依旧淡定自若,甚至产生了倦意。
要不是多亏医生,时不时用她那对散发清香的柔软酥胸挑逗着我的太阳穴,我肯定能睡到麻醉药失效的时候。
“好了,取出来了。”
“嗯!?”
医生的话顿时使我清醒,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连听觉都已经变得疲倦而听错了话。
直到她将一颗被血染红的石头递到我面前,才看出那就是折磨了我大半个月的智齿。
好长,而且好丑。
跟牙膏广告上的那些3D动画牙齿完全不一样,牙冠上不知道是医生凿的还是本来就这样,碎掉了一大块,里面黑不溜秋的,爬出几条蛆虫都一点不意外……
“你这颗牙里面已经被蛀空了,刚刚一翘就碎了。好在你来的比较及时,要是坏到了牙根,不但牙齿断在里面,说不定还要多做一次治疗。”
我艰难地用失去知觉的喉咙吞了口血唾沫。
以前看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都变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敢向我求饶不拔了它,真是用心险恶……
那时候,一股强烈得令人犯困的厌恶感,让我恨不得趁着这股舒服劲没过,将另一边的智齿一起拔掉。
——可是,你并没有拔,不是吗?
是啊,当时除了完全感觉不到左半边脸和舌头存在外,明明喉咙还是能发声,但那时候我大脑似乎已经被医生的锤子和凿子搅成了浆糊,看到了幻觉,所以就没叫医生继续拔。
——幻觉,什么幻觉?
我看到那颗牙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满身血污,没有双臂,套着肮脏白丝袜的修长双腿悬挂在半空,脑袋碎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张喃喃自语的嘴,说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好恨,好恨啊”,刚说完就咽了气。简直就像是在控诉我的残忍!
——呵,十分生动形象的形容,当时你看到她是什么心情?
我好歹也是个正常人,看到这幅景象,该惊讶的还是会惊讶的。不过现在想想,当时也还好。
——你难道没感觉害怕吗?
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它某天回来报复你。
报复我?嘎嘎嘎嘎嘎,是啊,是啊!嗯,你的点醒了我,报复啊。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童话故事。
明明是多年以前只看过一遍的故事,多年以后重新想起,却能不遗漏任何一点细节。
那故事主要是讲,有这么一个村子,里面的居民感情融洽,相处和睦。与生俱来的强大能力,天不怕,地不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他们唯独害怕一件事,那就是牙齿生病。
因为他们是由牙齿进化而来的族群,他们的每颗牙齿中都寄宿着灵魂,也有自己的意识。
如果不是自然脱落,这些牙齿会产生憎恨的心,然后在仇恨中慢慢变成它憎恨的人的样子,最后杀死对方。
但如果不取出坏牙,炎症又会折磨其中寄宿的灵魂,使他们痛不欲生。所以他们生来都十分爱护自己的牙齿,从来不吃甜食。
好景不长,一只魔鬼知道这个秘密,他在水井和农田里放进了三滴金盏花蜜,结果整个村庄的人的后槽牙都被虫子蛀了洞。
痛苦的悲鸣在村庄里此起彼伏,在村庄外的魔鬼都能听见。他暗暗自喜,只要村里的居民忍不住拔了牙,那唯一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也将不存在。
可是魔鬼的阴谋并没得逞,在那之后的某天,他在睡梦中被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魔鬼挑出了肠子,然后尸体被丢到了村子入口,居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被掰断了所有的牙齿。
是谁杀了魔鬼没人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居民们都没再受过牙痛的烦恼,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可是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难道不正像是受到了那颗牙的诅咒吗?”
“……”
对面的美女来访者没有说话,毕竟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回答。
当你看到一个身上长满牙齿的怪物时,你又怎么会否定诅咒的存在。
那些毫无作用的牙齿像水痘般遍布全身,凹凸不平,用“嶙峋满身”都形容都毫不违和。
我甚至都无需低头去看,那颗长在下眼睑的犬齿总会自觉地挡住我的视野,每次一眨眼,与上眼睑的牙齿碰撞,总会哒哒作响,就跟咀嚼一样。
“我想了想,我身上开始长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也正好是我把智齿拔掉后的一周。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我刚去你那把缝合的线拆了,当天晚上我就想看看拔掉智齿后的牙龈成什么样了,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见了没有牙齿的牙龈里,长出了新牙。”
“哦吼!”
这件事我明明没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过,这位美女来访者居然说出了我准备说出的答案。
她要不是之前给我拔牙的女医生,应该不可能知道的,我明明只对她一个人说过,她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兴奋使我浑身发痒,忍不住抓挠,剥落那些牙齿,指尖很快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柔软感觉。
那种如同将粉刺从毛孔中抽离的快 感,使我欲罢不能,更是加大了双手的幅度和力道,手法熟练得比乡下老农拧玉米还要利索。
看着颗颗泛黄的石榴子掉落,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异常地疲惫,头晕脑胀,大脑中的血液仿佛全都抽离。
可能是因为来到这个房间后太久没锻炼了吧,一直坐在凳子上,那些屁股上的牙齿都已镶入凳板,导致最后只是从莲蓬里抠出莲子就让我疲惫不堪。
我本以为对面的美女来访者会因为我的样子变得着急,但她依然态度冷淡,就像早已司空见惯,不紧不慢地站起,似乎完成了她来这里的任务准备转身离开。
我想要挽留她,明明只是动了动手臂,就已经变成了长跑过后的状态那般上气不接下气。
大脑缺氧的晕眩愈发明显,美女研究员的身影在天旋地转中分裂从两个,又合二为一。
脑袋异常沉重,毫无抵抗地扑向前方。
顿时间,一阵从后颈传来的锐利疼痛将我拉扯回座位。
昏睡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散发着化学麻醉剂气味的睡意。
这呛鼻的味道与从脊椎逐渐扩散酥麻,居然开始往我空荡荡的脑袋中灌入那些本属于我的记忆,但仿佛又要随着意识模糊离我而去。
“……梁医生。”
好在声带在被麻痹剥离之前,我叫住了这个美女来访者,不,她就是之前为我拔牙的女医生,千真万确。
“我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我对她的认识并非似曾相识,我会在这里也完全是因为她!!
“求求你,让我能离开这里……我讨厌这个地方……”
尽管嘴上说着讨厌,但是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这种厌恶的情绪,意识正在渐渐远去,然后,那股曾在治疗椅上的舒适再次包裹全身,倦意将我再次与现实分离,分离……
“……”
梁敏还未做出回应,面前的那坨不可名状的怪物已经失去了意识,瘫坐在椅子上,只剩下身上凹凸不平的伤口在外我渗着血液,浸润着地上零零散散的牙齿。
与此同时,身后的金属隔离门被打开,进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说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他们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拎着垃圾斗,一言不发地经过梁敏,将怪物周围散落一地的牙齿一颗不落地集中到一块,收集起来。
有了这些新牙,他们应该又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牙齿的消耗量激增,许多牙齿未发育完全就要投入使用,以至于梁敏不得不缩短采集的周期。
虽说这些牙齿只需一天就能重新从牙床(怪物)上长出,但预支总会伴随着不小的代价。
据梁敏观察,现在牙床已经出现轻微的记忆障碍。而且随着采集频率增加,症状愈发严重。
她深刻明白这一点的危害性,她不能让牙床丢掉曾经的记忆。但为了解决当下的困境,她需要收获新的牙齿。
“女王,辛苦你了!”
梁敏刚回到特殊病房外的观察室,已经有个青年男子端着杯绿茶在此等候。
那男人身材笔挺,四肢修长,即便身上也跟梁敏一样披着医用白大褂,却显得更为合身。
倘若这个男人没有失去大半张脸,那他多少还能跟玉树临风的学术派大暖男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
他向梁敏递上茶水,却因为只有一只眼睛造成距离感知不足,导致茶杯直接撞上了梁敏的手背,温热的茶水洒了出来。
“对不起!”
男青年连忙放下捧着的茶杯,想要试图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是梁敏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就像是那些温热的茶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烫伤般,她只是脱下被沾湿的手套,拿起桌上的杯子,将茶饮下。
半张脸的青年愣愣地看着她,以及那个如同肉瘤般深深镶在手背上的不完整牙齿。
他原本还在心中踟蹰的坏消息,一下子找到了说出的坚定与勇气。
“一小时前,人类又对我们发动了一轮进攻,投入作战的559颗牙齿现在都已经全部阵亡。”
“559……”
这已经超过了从牙床上采集一次牙齿的数量,梁敏轻咬了一下嘴唇,心中默默盘算起她们所剩不多的兵力和时间。
起初人类攻过来时,仅仅需要1到2个同伴就能在无伤亡的情况下完全抵御对方的进攻。
可随着第一个同伴的遗体落入人类手中后,人类的攻势就如同滚雪球的般日渐强大。
人类一定通过解析了梁敏他们的内部构造,找到了对付的有效办法,但梁敏这边牙齿产出的数量受到了限制,不可能耗到人类方弹尽粮绝。
战争的天平已经向人类倾斜,再按这样的步调对抗下去,这最后的阵线迟早要沦陷。
“我再次请求您能允许将牙齿采集周期缩短到一天一次,这样我们就能有更多的战力和准备时间。等到战士增加到一定数量后我们可以就有发动全面反击的机会,将人类连同他们的技术一同击溃。跟人类打防卫战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右下六号,我已经明确说过,不会再缩短采集周期,不要再让我讲第二遍。”
梁敏盯着青年头部如同黑曜石般漆黑的断面,目光中闪耀着不稳定的威严,然而青年并未做出丝毫让步。
“可是,女王。他只是我们的武器库,现在我们无法将他带往别处,如果他没法为我们提供充足的兵力,人类迟早会像蛀虫一样入侵到这里。到那时,哪怕我们能够逃离这,势单力薄的我们迟早有一天被人类找到。与其变成这番田地,我们更应该在还有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将人类势力一举剿灭!”
青年看到梁敏的面容愈发愁苦,并放缓了语速。
“我知道您在担心他的的记忆问题。但是他的记忆,丝毫不影响我们对他复仇。他不是一切,他死了,我们依然要活下去,这不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吗?”
对青年而言,他没有那么多讲究,不会在意牙床某天失去记忆的情况,一切能让牙床停止呼吸的办法,都能算在复仇的范畴中。
可是,梁敏义正辞严地否定了独眼青年的观点。
“你错了,他就是一切,当他想不起自己曾经的罪责时,我们的重生也将不具有任何意义。我们现在拥有碾压任何一个人类的力量,但当我们离开人类的口腔,就失去了左右他们精神意志的能力。右下六号,你现在离开了牙床,也不要忘了你是谁,也不要忘记你的初衷,还有你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梁敏的一番话刺痛了独眼的心头,连他头上那发黑的剖断面都透露出暗红。
他的不完整,正是牙床怪物身为人类时,对他见死不救所致,他憎恨着那个人类,这份无穷极深的憎恶使他化为他讨厌的模样。但也多亏了他的不完整,才不至于在照镜子时看到仇人的样子。
那种仇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这份通过镜子传达,而又深入牙髓的痛,曾笼罩在他和每一个同伴身上。
当然,这些同伴中,除了那个跟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的女王……
“又是这句话……您曾经对每个编号内的伙伴都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后来呢?后来呢,他们全都在守卫这座破医院时牺牲了!全部!现在拥有编号的,只剩下我和您,您要是再固执己见下去,还没等到他向我们求饶,我们是不是要把曾经对某个人类的求饶又用在另外一群人类身上?祈求他们再腾出一些时间让我们完成复仇吗?”
梁敏因独眼男的气势,被压退了一步,那些曾经一同作战的同伴再次浮现在他脑海,脚底下的地板都快变成泥沼,使她深陷其中,乏力感遍袭全身。
独眼男似乎意识到对方的不适,语气稍稍放缓,但话语中的攻击性没有丝毫减弱。
“女王,其实从我们进入这家医院开始,我就一直想问您……不,不止是我,还有其他跟我一样得到丑陋憎恨外观的同伴也想问:外观跟我们不一样的您,是否连初衷也变得跟我们不同了呢?”
这个疑问终于在极度高压环境下暴露出全貌,从话语中释放的细微不信任,隐隐刺痛着她手背上的牙齿。
梁敏紧紧捂住手背,她回想起曾经被牙医试探,回想起曾经被人类牙医用钢钳试探的痛苦经历,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被整个连根拔起。
独眼男并未停止对梁敏施加痛苦,即使他称呼其为女王,但这仅仅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称谓。
当她的所有同伴死于人类手下后,她将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矫正梁敏那固执的观念,这一切都将成为事实。
但是,在一连串的动之以情后,独眼男发现梁敏已经不再说话,便收起了尖锐的矛头。
“您是最先于我们变为人形的先驱者,我们一直都听从您的指示。所以,希望您能够慎重考虑一下我们当下的处境……我们虽是永恒的存在,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留下一句“我明天会再来的”,独眼男就独自离开了观察室。
即使他离去,梁敏依然未获得解脱,茫然无助伴随着她,四周仪器的运作声让她更为痛苦,抉择的压力在耳边低语,向她介绍着即将阔别重逢的孤独。
如果可以,她不愿回想起那段终日与医疗垃圾相伴的时光。
观察室里的味道简直跟当时一模一样,药味自然不用说,那些被杀死的医生的血即使被清理过,却时不时地在空气中弥漫。
尤其是房间里的那张脏沙发,那名叫“梁敏”的女医生……就是在上面被杀死的。
当初是怎样拔掉她的,她就怎样连带着脊椎拔掉那个女人的头颅。
当时,女医生哭泣着,哀嚎着,痛苦着,失声着,逐渐扭曲的面容撕扯着粉底,沙哑的呻吟让梁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兴奋。
可是沾染在她指尖的人血还未完全凝固,她察觉到了心中的天平仍未平衡。
她很意外,也很疑惑。
明明杀了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后,她的复仇已经结束,然而仇恨仍在她心中流淌。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仍然没得到满足……
她寻找过很多种原因,像人类一样活,使用含氟牙膏沐浴全身,喝绿茶喝到饱,又或是跟宿主谈一场甜腻到掉牙的恋爱。
这些都被她一一否决,直到在一次次采集牙齿时,她才隐隐约约从牙床的口中找到原因。
她可能只想要从仇人的口中得到一句求饶的话语……她想要让仇人体会苦苦哀求却没法活命的恐惧,体会她曾经是在怎样恐惧的心情中被拔掉。
然而梁敏已经被她杀死,想从她口中得到求饶已经不可能,而牙床已经又因为过度产出记忆障碍。
这是她仅剩的机会,她的执念无法容许牙床在求饶时对她一无所知。
她尽可能增加会话时间来恢复其记忆,可是现在留给这份执念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人类这群怪物靠着它们可怕的研究能力已经找到了对付梁敏他们的办法。
现在快要穷途末路,要么选择坚持自己的执意而活,要么选择坚持自己的执念而死。
然而梁敏还没来得及在抉择的岔路口选左选右,突然间,从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栋楼都随之震动,日光灯接触不良,顶板的落灰变得忽明忽暗。
巨响之后是第二声巨响,第三声巨响,第四声……楼板碎裂坠落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梁敏心想不妙,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不自觉地冲向隔离室。
指纹刚识别通过,天花板顿时碎裂成无数块,在黑暗中夹杂着电光火石洒满整间观察室。
梁敏没来得及看到入侵者正脸,便挤过门缝窜进了隔离室中。
她他确信是人类派来的战力。
无法正面攻破,就采取空降突入,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毕竟关押牙床的隔离室离医院顶层不远。
反客为主的行为让梁敏不敢放松一刻警惕,她紧紧盯着烟雾缭绕的隔离门缝,估量着下一秒会从那里钻出多少人类。
此时,一只手扒在隔离门边,从中露出一张明暗交错的脸,向着隔离室内张望。
“你是!?”
梁敏错愕万分!
她曾猜想过会出现各种模样的人类,却从没想过出现的人居然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那是手下的模样,也是他曾经宿主还是人类时的模样。
但来者绝非同伴。
她的部下至少只会穿医院里的病号服,不会西装革履,更不会有摩丝做发型。
他是敌人,而且应该是人类那边与梁敏对抗的专用武器。
“嗯?这里居然还有人类?”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没认出梁敏是敌方领袖,一副发现幸存者的不可思议。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梁敏从未上前线战斗,再加上敌人都是一样的,突然出现一个长得不一样的人,很难认为是敌人。
梁敏察觉到现状后,立刻将右手背到身后。现在她没戴手套,要是被对方看到手背上的牙齿,就相当于暴露了身份。
为了不让入侵者生疑,她立马从惊慌失措的模样转为人畜无害,装出一副是被挟持作为人质的姿态。
“请不要害怕,虽然我跟他们的样子无异,但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救你的。”
“……”
就连彬彬有礼的态度都跟曾经的同伴如出一辙,梁敏没说话,只是理所当然地装出一副怀疑的样子,避免被其看穿。
入侵者没察觉异样,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是敌人,举起了右手,向梁敏展示他的手背。
这一举动,令梁敏大惊失色。
一般而言,从牙齿变为人类之后,手背上都会留下他们的本体。
梁敏的手下都是如此,她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面前这个入侵者的手背上并未有牙齿镶入,只剩下一个像是弹孔的窟窿!
“你为什么还活着?”
梁敏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手背上的牙齿相当于梁敏他们的灵魂,拔掉它等同于人类被摘除了心脏,不可能存活至今,这个梁敏已经做过了实验。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从我苏醒之后,我的手就没长有牙齿。可能是主人们的功劳吧,他们告诉我,如果在医院里碰到幸存者,只要向他们展示手背就能证实我不是敌人。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不是敌人了吧。”
入侵者露出不夹杂任何恶意的笑容,多亏他的发言,梁敏才得以向敌人自然地移交虚假的信任,而不会显得唐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梁敏说完,将双手插入白大褂的兜里,开始向入侵者慢慢靠近。
虽然对话交流无可挑剔,但是过程太过顺利令梁敏稍微有些担心。
她害怕真正的渔翁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的入侵者,被骗取信任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到最后变成了他的刀下鱼肉就糟糕了。
而就在这时,入侵者突然抬起了手,以手掌对着梁敏的位置,她一怔,停下了脚步。
原以为要发动攻击,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只是制止了梁敏的接近。
“能不能先请你把白大褂的扣子扣上,你现在的样子有点……”
入侵者尴尬地笑着,然后指了指梁敏的胸口。
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胸前的衬衫布料被撕裂。
又因为她不喜欢戴文胸,那会让她想起曾经被牙箍束缚的经历,以至于她那身为人类白净丰满的肉体呼之欲出,最后仅仅依靠白大褂的双襟才得以遮掩圆润诱 人的矮房。
梁敏这才想起之前硬穿过隔离门缝,衣服可能就是在那时被扯破的。
其实她并不在意自己裸 露的肌肤被对方看到,平时的她也几乎不穿衬衫,紧身裙,吊带丝袜这类紧致的服装,只是碍于今天要跟牙床见面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但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人类,她只好装出那莫须有的羞耻心,抬手遮住乳 房,系上胸前的纽扣。
然而,当她留意到自己的手已经暴露在聚光灯下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砰”地一声!她只感觉到自己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出去,顿时眼前地转天旋,直到撞上身后的玻璃幕墙,才停止了转动!
那时,她只看见了自己的身躯已经七零八落,碎裂一地。
而那个入侵者此时正站在梁敏之前的位置,维持着推掌的姿态,碎裂的掌心甚至还缭绕着青烟。
“混蛋,差点就被你骗了!”
入侵者刚想收回手,可整个手臂连带半个头,半个脖子,半个躯干都支离破碎,掉落在地。
他没有说谎,起初他真的以为梁敏是人类,让她系扣子也并不是为了试探她才说。
能够完成偷袭完全是个巧合。
倘若梁敏没露出破绽,被打散的肯定会是他。
这一点都不夸张,他作为人类坚强的后盾,在抵御众多牙齿侵袭时都未曾负伤,徒手击碎大楼楼板亦是如此,但现在却因为攻击梁敏失去了一半的身体!
可见如果他跟梁敏如果正面交锋,结果将会对他极度不利。
入侵者的得势让梁敏彻底地陷入恐慌。
即使她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四分五裂也能够控制其他地方部位,但因为身体已经破碎得太厉害,她想要保护手背上的本体都做不到,稍微完整一些的手掌只能竭尽所能地向隔离门外爬行。
入侵者自然不会让梁敏得逞,反倒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更轻易地找到了那只逃生的手掌。
梁敏见状不妙,便奋力咬合牙冠,以此制造的声波,发出了只有从同一口腔出生的同伴才能收到的求救信号。
“右下六号!右下六号!你在哪!快过来!”
“你在往哪里发求救信号呢?”
可是,梁敏得到的却是入侵者嘲弄的回复,恐惧使梁敏睁大了双眼,齿间不自觉地发出了颤栗的信号。
“在进来之前,我已经确认过医院内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活物。你的那些虾兵蟹将来多少都无所谓。不过,让我惊讶的一件事是,本应该是死物的我们,你却莫名其妙地有着鲜活的生命。快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果然,博士说得对,他没有骗我,这里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入侵者抬脚踩住仍在逃亡的手掌,并将其从地上捡起。就算被抓住,那只手仍不老实,张牙舞爪的,就像只被抓住身体的巨大蜘蛛。
可一旦入侵者用拇指抵住手背上的牙齿时,手掌瞬间僵住,失去了活力。
“请,请不要这么做。”
梁敏的声音明显变得弱势,毕竟只要入侵者动动手指,她来之不易的生命就会灰飞烟灭。
“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手中握着别人的致命弱点,入侵者的语气变得更为嚣张,面容变得愈发狰狞。
这是他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本是死物,却渴望获得生机。
他曾经为人类杀死成百上千,与他相貌无异的死物。看到那些破碎的尸骸,只觉得恶心至极。他认为自己跟那些家伙不同,但无奈现实残酷。
他是经由人类模仿造出的最终兵器,死物的标签从他一出生便如影随形,是无法摆脱的诅咒。
他一度迷失,一度沉沦,一度癫狂,一度成为人类的双刃剑……
然而在黑暗世界的陌路,他的制造者为他点亮了一盏烛台。
那是女娲造人的传说,人类本是死物,不过泥土罢了。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如何成活,但女娲一定知道方法。
这个建议让当时的入侵者顿时醍醐灌顶,他当即向人类指挥官请缨,迅速前往死物层出不穷的中心医院寻找那唯一的生命反应,那个所谓的女娲。
光是这求真的思想就已经足以显露端倪,他注将跟那群死物与众不同,他们只是泥土,一堆毫无价值的量产兵器,而他并不是,他必将成活。
他感激着那些将他投射到此的人类们,多亏他们,才将他送上了取经的西天。
“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知道,梁敏颤抖的话语却化作晴天霹雳,劈碎了入侵者的无限憧憬。
这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他从未想过掌握着他人的要害,却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除非对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最无趣的结果。
“不……你一定是在糊弄我!你是在故意隐瞒成活的办法!对吧,否则……否则你为什么长得跟那群死物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你跟我也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啊!”
梁敏能感觉到入侵者逐渐增大的指压,那力道仿佛都快将梁敏的头连同整条脊柱一块扯出,死亡的恐惧已经迫使她道出事实。
然而她知道的事实根本无法进入入侵者耳廓。
她不知道自己的外貌为什么会变得不一样,她也很想知道!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她完全不知为何。不一样就代表活着?尽是无理取闹,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或许她还在宿主的口腔时,她是活的。
现在,在长久不死不活的时光里,她又感觉自己快死了。
“不说是吗?”
入侵者万念俱灰,干燥无光的双唇道出无力的话语。
在他的心里,一个劲地谩骂着梁敏的愚蠢。
明明只要把原因道出,就有避免一死的机会,却到大难临头之际还负隅顽抗,有什么意义?。
简直让人大失所望,生命的迹象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这个蠢货完全不知道珍惜难能可贵的宝物,好不容易获得了“生”,却因为自私自利而丢掉了它,简直可笑至极。
“那我自己去找。”
入侵者撂下了最后的话语,单方面地终止了对话。既然这里存在被赋予了“生”的泥人,那女娲一定藏在这栋医院的某处。
入侵者不会像梁敏那样不知珍惜,他会向他的神展现最无暇的虔诚,好好珍惜那至高无上的生机。
哪怕是即将死于他人之手时,只要能活下来,去向敌人求饶,舔他踩了蜜糖的鞋底,他都在所不惜。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杀我,我还有使命还没有完成!”
当然,毫无价值的求饶,不值一提。
他推动了手指,将那根不完整的牙齿推歪了大半截,被鲜血染红的牙根露出了一边。
早已四分五裂的梁敏第一次感觉到疼痛,一阵虚幻的剧痛,明明能感觉到,但却无法逃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正逐渐被外界夺走。
此时,她快被虚无蚕食殆尽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宿主。
她无法预测未来,无法知道她不在后入侵者会如何对待牙床。但她确信,那会十分痛苦,比跟自己待在一起还要痛苦数倍。
这或许是会被人嘲笑的自我意识过剩,但夙愿远未达成的不甘,化作了心底千丝万缕的惦记与祈求,穿透强化玻璃。
就在入侵者痛下杀手之时,房间内突然回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噼里啪啦的电光随之闪烁迷离。
入侵者停下手上动作,望向刚才发出声响的带孔玻璃幕墙。先前因为房间内光线不足,他看不到隔离室中除了梁敏之外,还有一样东西,起初仍在昏睡之中,现在却因为梁敏发出的求救信号而被唤醒。
“谁在那里!出来!”
起初入侵者还是一副小心谨慎的语气威吓着未知的对象,可他因看到从黑暗中渐渐变得明朗的丑陋肥硕的身躯时,他顿时浑身一抖,瞪大双眼,热泪盈眶,全身一软,丢下了梁敏破碎不堪的手掌,当场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啊!啊!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您是圣洁,福音,至尊,创生者,庇护所,引路人,龙血凤髓,全知全能,无上荣光,耶和华之骨,求道者归宿,桃源乡新风!永恒而又美丽的统治之神明啊,我是您虔诚而又忠实的信奉徒,请挥动您的衣袖,挥洒救世的恩泽,赐予卑微渺小的我鲜活跳动的生命吧!”
他的嘴角勾起陶醉的笑容,张开手臂等待着生命降临到他身上。
梁敏看不到脑后,只感觉到牙床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到了自己身后的玻璃幕墙前。
那意味着牙床用自己的力量挣脱了身上的手铐和脚镣,并拔除了插在肩胛和脊柱的十根直径16mm的铆钉。
她不懂,牙床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又是如何被她还有之前为他治疗怪病的医生囚禁在这。
不解占据了梁敏所剩不多的思考空间,同时因为身后的影子过于庞大,她根本不敢吭声。
而牙床此时将长满牙齿的手掌贴在玻璃上,那能抵挡枪弹的加厚强化玻璃就如同初冬浮在湖面的薄冰片那般破碎瓦解。
接着他从刚好能穿过他一人的巨大洞口,拖着肥硕巨大的身体以及连在屁股上的木凳走了出来。
随着他迈不开的肥腿将梁敏的头颅踢到一边,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如同绿毛猪肉与精 液混杂在一块的恶腥臭。
哪怕空间都因为这味道变得扭曲,但这丝毫不妨碍入侵者兴奋疯狂,极度的勃 起,已让他体会到多次高潮的快 感。
牙床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体会到了拥有生命的感触,如果真正得到,那一定会……
他才构想出一半的美妙,随着身体的又一次抽搐,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可是,被入侵者当作神的牙床呢?又能为他的信徒做些什么?他除了能将从身上拨下的牙齿变换成人类的样子,他完全没有别的神力。
他只是被信奉成神的无能怪物罢了,但是对于实现入侵者的愿望,他还是能勉强达成。
只见牙床张大了嘴巴,将肥大的手塞了进去,摸索着什么。
入侵者以为终于要获得恩泽,谁知他只感觉到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然后被完全包住,向上拉扯,把他整个人从下跪的姿态提了起来。
牙床的手也像是在口中抓住了什么一样,慢慢地向外拔出。
那个便是入侵者的本体。
“主啊,求求你,不要这样!请……不要拔掉我。”
入侵者双手捧着脖子,不住地向牙床示弱求饶,然而神根本没留下与凡人周旋的余地,继续将牙齿向外扯。
入侵者的脖子被一点点地拉长,断裂,紧接着的是第一节脊椎,第二节脊椎,第三节,第四节……
“啊啊啊!!!”
他哀嚎着,抽泣着,求饶着,尽他所能传达诉诸着他的痛苦。
然而,他的神就像爱着凡人那样爱着他。
在尾骨被扯出的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神赐予他的生命,被幸福感与温暖彻底包围,那一刻他终于得到了他梦寐已久的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然后,就彻底没了声响。
牙床看了眼手上那颗散发着烤瓷微弱光辉的牙齿,然后毫不在意地丢到了一边,并缓缓走向先前梁敏手掌掉落的位置。
他一边走,身体一边慢慢发生了变化。
那些突出的牙齿一点一点地缩回了皮肤之下,肥硕的身躯也渐渐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模样。
“主……人?”
梁敏虚弱地呼唤着自己曾经的宿主。
稚气未脱的牙床捡起地上的手,回头看向头颅。
虽然现在本体落在了他人手上,但梁敏的眼中并未表现出面对入侵者的害怕,虚弱中却流露着一丝暖意。
而牙床只是一言未发,果断地摘下了手背上的牙齿后,张开嘴,将其放回口腔中原本属于它的凹槽里。
咬合了一下,刚好合适。
这时,牙床的身体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身材变高变大,变回了原来青年的容貌。
就这样,我又变成了我。
那股糟糕的恶臭就像洗去的泡沫一样离我而去,和臃肿的肥肉一起堆在了那里。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白大褂,拿出里面破烂的衬衫,抖去了上面堆积的泥土,套在了身上。
如今变回了人,想要在人类社会继续生存,礼义廉耻自不可少。
裸着身子四处晃悠,估计只会从一个隔离室被带入下一个隔离室,顺带接受精神科诊断套餐的奖赏,那可就太糟糕了。
一年之后,我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躺在了同款牙科椅之上,而且十分巧合的是为我执行拔牙术的依然是个风姿婀娜的女医生,胸部依旧壮观。
可是医生不姓梁,也不戴眼镜,面容更加甜美可爱,却都很喜欢在治疗中途用胸部撞我头。
在她第五次用胸部蹭到我头顶之后,我叫停了手术,跟她聊了会儿天,花几分钟,讲了个牙齿向我求饶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跟之前梁医生不同的是,她听得很认真,很投入,不是得过且过。或许也跟这里是私立牙科医院,患者预约量不太多有关。
这样我就有些放心了,至少之前那样愚蠢的事故不会再次发生。
然后我略带玩笑的口吻回答了她,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没什么特别寓意啦,我只是请求你一件事。即使签了术前告知书,也千万别把牙拔错了,要花钱做个新的不说,我那被拔掉的牙齿,可是很记仇的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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